拣黄粱

一千年梦也匆忙。

【出胜】将你连同人间浸没

*第一篇出胜尝试的是时间旅行,一年后想再挑战下类似混乱的写法,不是很成功(

*是梦、个性事故还是年老时回忆青春就自由心证啦


绿谷出久也无法违心地称赞其为一份极好的、会对未来极有帮助的临时工。


时值暑期末尾,他和爆豪胜己被迫一同前往离家最近的老旧游泳馆,做几周见习救生员赚取社会实践点,以应付学校突如其来的学分抽查。这份见习并非微不足道,不过超人社会的父母们总各有一套管教幼童的秘法,相较而言只需盯住和伙伴们相约而至的学生们是否滥用个性即可,再加上也有更为专业的人士在旁,实际自己能发挥的作用不过尔尔。

一连工作几天都只是在泳池边呆坐,就算是他同样不免觉得无趣,更别提爆豪胜己了。

不过对方大约是生气自己和他竟然被分成一组更多点,即便这完全是客观上按住址远近做出的划分;再有就是为什么都快毕业了还非得来这种地方不可,就不能干脆在事务所多出几次任务,拿报告抵分吗之类的些许牢骚。此类种种幼驯染当然没有宣之于口。高中毕业的倒数几个月,两人依旧不会如同亲近挚友般交谈,日常问候能走个来回,除此外话题走向到最后总有几分僵硬不知所措,干脆卯着劲攀比看谁管住的少年人较多。胜负不定。绿谷每天从对方白眼中读出几份长篇隐藏台词,一时倒也为这乏味生活折腾出点默不作声的调剂。


就算是在游戏中,也应该到达成隐藏任务条件,NPC会被戳出点新台词的时候了吧?

他这样想着,刚想打开手机看新收到的邮件,转头正看到爆豪满面怒气向这边走来。


“搞什么啊废久?”他说,“管管你那边的人行不行!”


将泳池以中心为界对半劈开,以深浅区分“势力”范围,算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爆豪胜己现在还是比绿谷出久要高些,因此抢占住深水区,潜台词大概是“看你都没法在深水区站稳吧”的嘲笑,也可能是不想成天和小屁孩们打交道;绿谷出久多数情况下则乖乖在浅水区看亲子活动,难得不讲“小胜你自己也还没到两米”的话来反嘴。

而这时矮个子的那位稍作反应,就意识到又该是那几个孩子又溜去深水区了。


是日日来玩耍的男孩,据说春天就已学会了游泳。大的看上去像小学一二年级,小的要小一些的样子,头顶堪堪过大人膝弯,走路时常摔跤。几人有高有矮,站在一起就像几支层次不齐的豆芽菜,领头的讲话呛火异常,极不听话,被爆豪不知从深水区拎出来几次,还不知悔改,其余几个跟在后面应声。最近又传出游泳馆水底养着什么怪物的无稽流言,孩子们就更一门心思顾着“偷渡”。他们没有大人看管,见习救生员亦不好过分责骂年幼孩童,于是“负责”浅水区的绿谷出久在这时被强行挂上“临时监护人”的牌照,代他们被爆豪胜己揪住耳朵承受火力。


被拉出水面站立在并不光滑的砖面上,应当首先忍不住因为温差打个寒噤。

夹在两位新晋英雄之间的孩子们没有这个困扰,刚拉出水的时就被爆豪兜头裹住极大浴巾,一时反晕得头昏脑胀,干脆玩起捉鬼游戏,跌跌撞撞差点撞上救生员观望椅,又被两人喝住,蹲下来一人拉住几个,好好整理仿佛已与身体相融的浴巾。

成年男性的双手算不上温柔,绿谷出久摆弄柔软物体时颇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指间的粗糙伤疤刮痛幼童,被对面早已整理完毕的爆豪嘲笑,是以开启新的争吵开端。几名小子仰着脸看左右争吵不休,一边吃吃笑个不停。期间被爆豪眼风扫到,或是绿谷也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叹气,只满不在乎摸摸鼻尖,拖长声音说起“知——道——啦”之类的无谓说辞,想再多加些“你们好烦啊怎么说话跟我家那个臭老太婆一样”的话,就会被爆豪一把抓起来扔到馆外去了。

才出道两年,爆豪的粉丝就很多了。游泳馆里常有初高中女生,穿着缝有名牌的学校泳衣或是大胆挑选亮色的比基尼,特意打闹玩笑着走过他们身边以吸引注意;至于“人偶”本就更受家长与孩童喜爱多些,又常待在浅水区附近。于是此时,被爆豪夹在手臂下的孩子便能被全场人行注目礼,绿谷则被剩下的几个团团围住,看上去最小的那个还哭了起来,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去把小胜追回,一时尴尬不已。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因此羞耻,绿谷出久明显感觉到了这点,甚至觉得他们隐约间将这件事当成了某种游戏,而乐此不疲。


现在,他看向爆豪身后,只有几团浴巾在泳池边蹭动。孩童被柔软纺织物所包裹,探出头和四肢,恍若新生幼兽般探寻这个世界,连用脚掌点触拍打上地面的水波都显得趣味盎然。而绿谷理应感同身受——男孩的童年大多相似,他们的眼睛时刻闪闪发亮——但爆豪在一旁抿紧嘴唇一言不发,显然正气得紧,他刚咧开的唇角也只能跟着下弯,为即将到来的、独自一人的教育时间感到头疼。


“……可是、为什么总一定要去深水区呢?”他搜肠刮肚,实在觉得往日的训导语句都已枯竭殆尽,顶住幼驯染的视线压力勉强发问,“水底下可没有传说的怪物喔,那是骗人的啦。”

男孩们满不在乎的神情塌陷,一下气愤地跳起来:“什么啊,有人摸到了!我们昨天也见到了一点呢!!”

绿谷和爆豪对视一眼,发觉对方的表情都有略微松动的征兆。



有些奇怪。这次刚踏入水中就发现了。是细微的、硬要说也只能用“微妙”形容的怪异感。他想着,边支起身把脚退回,看向四周依旧人声鼎沸,远处与近处深色的水波交汇,直泛起点点蓝色荧光,落在指甲盖上微微发痒。

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他握住水梯两边扶手,踏板上的突起花纹由脚底忠实传递凹凸布局,让人生出实感。绿谷出久一格格慢慢下踩,冰凉液体激起隐隐的颤麻感,他微微弯起后背,水没过肩头与脖颈,继而是下巴与耳垂。爆豪早就潜到深处去了,他戴的黑色泳帽,在水底就更难与周遭人们分辨。于是绿谷带上泳镜,深吸一口气,转身也投入水中。


但水底什么也没有。

他认认真真巡了三遍,发现两幅断带的泳镜,几只不成对的耳钉耳环和细小发绳,最后连贴壁瓷砖间的粗糙缝隙都能背出是哪里的比较大,却还没能找到任何一样能与怪物能沾上边的物什。相反,很是容易就看见了爆豪胜己的身影,也许是由于他在模糊光线折射下,皮肤白得惊人,也可能是搜寻太过花费时间,游客们误以为清场。现在的深水区好像只剩下他和小胜两个人了。他摆动双腿凑近过去,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把泳帽和泳镜扯下,浅金的发丝在水中就更显招摇。


[ 小胜找到什么了吗?] 他手脚并用着,勉勉强强比出这样的问询。

爆豪胜己恶狠狠紧盯住那一头绿毛,见它真的如同海藻般在海水中翻腾,边竖起中指。绿谷出久心想,大概是“操!我早就说那两个小鬼在骗人吧!”的中心大意总不会偏,只好咧出个抱歉笑容,再想多说几句话,一开口唇边溢出几个气泡,伸手想捂住却不得其法,反冒出更多,紧急上浮过程中口鼻还猛呛进三四口水。


他游得很快,手掌侧沿破开头顶水幕时毫不费力,仍旧觉得要去往水面之上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回头望向来路,属于爆豪胜己的那抹流金已毫无踪迹。

绿谷出久开始隐隐觉得自己当时踏进池水时的直感应当属于某种预警:而今停在原地不动或是向下返回原处都丝毫没有阻力,唯独向上久久见不到天光,个性同样意料之中的失效。他抬手摸摸自己腮边,与颌骨脖侧,确认没有生出什么鳃状器官,但现在呼吸自如,不再呛水,只有下鼻甲图留些许酸胀证明先前理应并非错觉。

于是驻足望向四面。没有鱼也没有海草,不过无边无际翻涌的水波。与自身相接和略微靠近些的部分潺潺而动,极似几股溪流交汇缠扰,指尖触觉与轻薄软棉相似;远处的就完全是海洋了,明澈也暗沉,不做声响。他试探着出声,喊了几次“小胜”,耳膜鼓动,确乎收到回音,却毫无回应。

他又呆了一会,心里倒不觉着急与离奇。不是在战斗中途因为敌人被困,实际也是较为难得的体验,大约只是那几个小鬼中某个性使然,他暗算起离闭馆还有多少时间,等到时候孩子们玩够了就能出去了吧。也不担心小胜,他怎么会有应付不来的情况啊,虽然现在应该气得够呛吧。绿谷出久忍不住微笑,又想,今晚吃什么好呢,小胜出差好几天,家里堆满忘扔的便当盒,大概又要被骂了。


他有些担心自己今晚被骂得狠,不知小胜这次会怎么惩罚自己,上次连吃一礼拜的麻婆豆腐差点要了命,就算工作多年各方面都略有经验,英雄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想着与恋人有关的事,原本刻意稳住、直直站立的身体逐渐失去重心,微微前倾。因而也是这时才瞥见上下世界,发觉这近乎凝固的水之牢笼已与先前不同,细碎光芒溅入点燃蜿蜒,脚底是星辰万里,月光铺陈熠熠生辉,头顶是漩涡,是风,是吞没的瘢痕,是哈迪斯投入的三颗石榴籽生根发芽。水波荡漾,而他伫立其中。


既然如此,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了。



忽然一切都有了声响。水声,无尽的水声由远及近,小型鱼类不知从何处涌出,游动间尾鳍划过他的眼角,石榴枝条转眼逶迤成槲寄生的纹路。

绿谷出久没有来得及生出些关于此情此景如何瑰丽动人的感叹,一头鲸鱼,那应该的确是一头巨大的鲸鱼,就从水底星月交融的柔和光芒中直冲而出,将他轻巧柔和地顶在头上,水纹划过充当保险带,微斜着慢速前行。他被卡在一片藤壶和茗荷之间,仍担心被甩下,只能前伏努力伸手攀住前方星罗点布的小瘤。他和鲸鱼贴得极近,隔着蔓足类动物,也能听见身下生物游动时有“噗噗”震动的声响,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它的心跳。接着它开始唱歌,那声音像是感叹,又像是颤抖,只他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这头鲸鱼的喜悦。再回头时已望不见水底,也开始无法触及身边细绵般的水流。那些潆洄往复的歌声包裹住鲸鱼,也包裹住他,触感很是粗糙,混合着大颗的什么东西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他有心去细捻摸个明白,但在此时听见长鸣一声。


他抬头,发觉自己终于来到水幕之上。



事实上,应该说是在一小片人为制造出来的水域之中,长相和个性都与章鱼颇为相似的敌人正用几条足腕狠狠扼住自己的身体。他有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按理说,刚才冒险靠近的那一击应当足够把敌人的半边身体都损坏殆尽,或是借力打力也应同样可行,现在看来却是丝毫没有发挥出原本作用,且对方的吸盘还咬去了一小块下巴上的血肉,剩下的黏液糊满了英雄服,或许含酸,很快腐蚀掉了一大半织物,皮肤率先觉察到无尽刺痛烧灼感。


绿谷出久转头,干脆想趁难得极近距离再来一记smash,下一秒远处轰鸣而至的榴弹炮将敌人伸出的足腕打成肉泥。

“靠那么近赶着送死啊?!!” 

在爆豪胜己的怒吼声中,在半空中跌落的他甚至还有瞬间闲心去想流传在职业英雄之间的“爆心地定律”是正确的:攻击永远比叱骂来得快。

好在刚才那一炮位置和时机都恰到好处,绿谷出久在空中借ofa翻了个身,卡住爆豪再一击刚过敌人无法动弹的瞬间,这回确乎狠狠连送上几拳,战斗这时才有接近尾声的征兆。他下力极狠,带着莫名愤恨,像是被打断了什么般恼怒,但兴许只是因为原攻击计划落空,而这种略不合时宜的恼怒不符合也不应该搅乱他往常的作战风格。敌人落水时溅起水花无数,重新打捞出来时已只有个章鱼身形的幼体,总算是成功逮捕。只是那片个性围拥的水域失去桎梏,海水、或许是淡水,四散开来,又一次引发周遭社会生活的短暂瘫痪。

救护车也因此来的不怎么及时。他们在附近楼顶等了片刻,爆豪立即不耐烦起来,弯腰抱起幼驯染就往医院方向移动。战斗中由于肾上腺素分泌而对痛觉的一时麻痹逐渐失效,绿谷出久弓起脊背缩成一团,一味抽着冷气,眼前近乎全黑,也没说“再等等应该快到了”的话。他们结婚多年,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排斥与对方组队的工作,同样不会一味拒绝对方的某些言行,泪水或是针锋相对的冲突亦自然成为生活的某一部分联结感情。


临近出院的几天都在下雨。伤比他们以为的都重,医院的处理在起初并没有什么效用,黏液被除去后,那种灼痛依旧延续,将伤口周边的皮肤甚至内部脏器都差点烧穿,治愈女郎也无法短期内快速恢复全部腐蚀性伤口,特别是下巴上被吸盘咬掉的那块。于是只好暂时停止工作,在医院休养了几个月,靠看无聊电视和数窗外树叶度日,期间偶尔还能享受到小胜提供的送餐福利,即便送餐人的表情总是很臭。绿谷出久想这或许是因为自己手臂使不上什么力,用餐都得让旁人喂进口的缘故。每次进食总要被奚落僵住下巴不动的姿态倒很是可笑。

不过毫无疑问,他是世间最为捧场的食客,同居人先后给做过几次鸡汤,他尝到后立刻眼泪灼灼,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鸡汤,等到换成粥品,又认定那是世界上最好喝的粥,表情举止真挚无比,害的爆豪一腔骂语只能郁结心头,憋得厉害。


回到家中的那天,爆豪胜己总算有了独处的机会,将他一口气骂个狗血淋头。此时已由夏转秋,窗外的蝉鸣都少有,它们像是一瞬间齐齐离开寻找新的栖息地,又像是纯粹为了躲避些什么,绿谷出久低头虚心听从小胜的责骂,低头看一只蟋蟀蹦蹦跳跳跑到窗外去,觉得这负担挺甜蜜。

又休养了几日,爆豪外出执行任务,英雄服又还在重新制作并根据生皮肤的敏感程度更改材质,他在家中百无聊赖,成日观看英雄实战录影和近日新闻,重新记起笔记顺便当做练字复健双手肌腱。伴侣手作的味噌焦糖冰激凌放在茶几上,融了才记得吃,边上的苹果片都氧化发黄,仍然认为是世界一等美味,掀开盖子就会发出金光的那个级别。对此绿谷很是珍惜,每次只舀一小勺放进嘴里,不复刚从冰柜拿出时的冷意,舌尖触碰只余细腻与某种温情,融化了跌在心头。

他这时特别想凑近吻一吻小胜,如果爆豪胜己就在眼前的话。兴许是下雨天激起多年前在冲绳的记忆,他们一起去看座头鲸,接着去青之洞穴深潜。海底的景色漂亮极了,那些气泡和从水面射入的光斑,还有一些植株碎末,交错间向上看去,影影绰绰是槲寄生的纹路。他在那时就觉得应该和小胜亲吻了。


然而手机发出提示声将他从梦中叫醒。

他支起身来,感觉自己有点发烧,浑身发软使不上劲。身边爆豪的半边床叠得整整齐齐,毫无温度,幼驯染应该已经出门有一阵子了,家里空荡荡的。这片区域买房的多是高薪上班族,隔着花园与墙壁听不见隔壁有什么声响,绿谷在一片寂静中洗漱完仍旧不甚清醒,混混沌沌坐在饭桌前,看到爆豪给他留下的已经冷掉了的简餐和便签,上面恶狠狠地写着“给我去微波热了再吃!”。

他坐了一会,接着把便签放在一旁,嚼起已僵硬油腻的煎蛋和悬着半凝固酱汁的吐司片,边打开手机查看新收到的邮件,希冀以此清醒些,并且决定先在备忘录里记下饭后吃药的事项。英雄多年工作饮食大多都不规律,早不在意食物冷暖,如果同居人看见自己这样应该会臭骂一顿。不过小胜现在又不在。窗外天空阴沉,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先前是一觉睡过了头已到第二天中午,还是仅仅只在凌晨时分。


[ 一起去海边吧,小久!]



是丽日御茶子发来的。绿谷出久愣了很久才记起来要把页面下拉,整个文本翻来覆去读了几十遍,直到把标点符号都能背下来了,才意犹未尽地将手机收进口袋。金属机体背面汗津津一片,夹在绵软布料中滑落,擦出新火无数。


坐在对面的弟子看他缓过神,继续讲起工作上遇到的人与事,以及一些日常总会产生的细碎问题。他一如既往地耐心解答,实际内心完全不似表面平静,讲完几句话就开始停顿,间或无意识出神,突然回味起刚才下肚的早饭滋味。

这是同样是老年人惯有的行为表现,他们通常很难再专注在某件事上,记忆也跟着跳跃不停。英雄也难免遭遇此劫,或早或晚而已,对长久英雄行动总过度透支生命救援的绿谷出久更不必提。他自己早就坦然接受这一点,并不像总会有的、那些心高气傲的暮年英雄那样在意,弟子亦然,只是有时仍旧会在背后偷偷的伤心小下,绿谷对此并不知情。因而此时包括他自己都只以为是一时的思维顿滞,年轻人安静站在一旁,等待老师整理思路回忆想说的话,而他呆立片刻,眼睫睁合,从纳豆飘到煎鱼间,余光瞥见庭院草丛中的半片影子。


起初那的确是半片影子,迟钝挤开桃叶珊瑚上缀的红绿浆果,先把扁平头部给顽强冒出一截来,一下比丛生群聚的灌木高出许多,堪堪挤入这一丛荒芜冬日晨景之中。随即浅灰淡影很快加深着色,在远处乌鸦的哑声嘶叫中层层铺叠也放大比例,尾鳍摇摆冲破雾气,等到它得意喷出雾柱呼啸驭风而过时,还能听见心跳的声响。

它就这样快速且自在地从师徒两人中间,那一方长桌之上穿过,跳进池水当中。

绿谷出久不由得往后靠去。他动作不如年轻时敏捷,或者也可能是因为这前所未有的事件太过突然也令人惊异,差点歪斜在座椅旁,接着察觉到远处“况且况且”般,近似蒸汽机车的声音是给他的最后嘲笑。但那雾柱喷出后下落的水雾还在眼前弥漫,同时兴奋的鲸鱼入水溅起水花无数,快活得仿佛刑满出狱的囚犯来迎接久别重逢的自由,他欣然接受来自灼热水雾的引诱,伸手想去抓住最后一缕却已错失良机。


手上什么也没有。


“刚才…你看见……?”

年轻人错疑是老师的什么随机测验,环顾四周仔细回想,最终还是只能颓丧给出“什么也没有”的答案来。他实在是很年轻,太年轻了,除了晨间的鸟叫和已然跳动起来的霞光外还什么都看不见。

绿谷出久怅然望了一会远处的云烟,点点头。


但一直到爆豪胜己回来做晚饭,他都没有再想起这件事。

现在日子过得飞快,绿谷一天没能干成什么就到了傍晚。弟子走后他练了一会字,中午小胜不在家,他得胃病有几年了,对食物处理尽管还一窍不通,也知道从冰箱里翻剩菜出来后需要热了再吃是必要前提;下午先整理从前的几本笔记,总结出一些,拿纸来誊写后封起,下次编辑来的时候就能直接交给她。

所以等爆豪胜己回来,他才发现自己忘了择菜,跟在生气的幼驯染身后老老实实道歉,两人在料理台前照常吵嘴,又讲起工作上的一些事。爆豪说今天去参加的一个什么会上,有人长得有些像废久,“一头绿毛也乱糟糟的”“一看就做不好事”,语气带有嫌弃,入了绿谷出久的耳朵却觉得像是暗含自傲和在意,简直就是在间接表白还是自家的绿毛怪好看又能干,一下高兴起来,择菜速度奇快无比,又被爆豪揪起耳朵,说以前怎么没见这么出力,可见还是骂的不够多。

入浴前也被骂了。这座老宅得自己开锅炉烧热水,不如先前住的4ldk洗浴系统先进,冬天的夜实在寒冷,他们的宅子买得太大,空荡至极,他有心和爆豪挤一起洗了算了,被挥舞着毛巾赶出浴室,只来得及感受几秒钟热气蒸腾扑面的感觉。绿谷出久躺倒在榻榻米上,心里有些想要冷战的赌气想法,等到爆豪拿起毛巾给他擦头发时又一散而空,甚至开心得有几分飘飘欲然。电视里正放着周末怀旧电影,是他们年轻时流行的爱情喜剧,他看男女主角拥吻在一起,心里更是没由来的欢喜,都有些想要唱歌。


“这几个月应该都没什么事吧。”他拉绳关灯,忽然想起白天收到丽日御茶子短信的事情,语气更近似于斟酌着,在自言自语地肯定些什么。“小胜收到短信了吗?A班要一起去冲绳聚会呢,去冲绳。”

“废话。你要去吗?”

“诶?小胜不去吗?”他侧身看向伴侣,荣幸再次收获白眼:“大饼脸他们根本就还没安排具体时间吧,我倒是最近都没事,你不是接着还有行程吗?那什么座谈会。”

“啊……是几个高校联合举办的英雄科实习就业相关的座谈会,应该延期了,好像新的时间不在这几个月……吧?”他回答的很勉强,咬字含糊不清,内容更是模棱两可的便宜答案,让人疑心他是否犯起老毛病,又记错了什么邀约的时间地点,毕竟上回英雄人偶的退役新闻发布会前,这位主角还差点走错了大厦和展厅。


爆豪在旁哼了一声,他自己也像是担心起这一点,掏出手机再次逐字逐句小声念起行程表,不肯放过屏幕上的任何字眼,又像是以此举动展示给小胜看,座谈会延期确有其事,而非他一人搞混了记忆使然。室内昏暗一片,只有手机屏幕莹莹发出亮光,绿谷出久前几天刚换新款智能机,还摸不太懂哪里切换系统的夜间模式,因此爆豪大骂一声转过身去背离光源,缩在被窝另一端,看过去那里像是空无一人。绿谷心想索性再任性几秒钟确认下短信内容,说不定这回事小胜看走眼了,早已写上聚会时间呢,边将两人间因为爆豪转身拉大的被子风口压紧实些。


“说起来,我们以前是不是也去过冲绳?我记得好像也是因为同学聚会,就在我们结婚后不久。小胜你还记得吗?小胜……?”


[ ……a班都去冲绳玩,很有意思吧?说起来真的好久没聚了,虽然因为是同届生的缘故,日常工作也经常遇见,但这种集体聚会都没有过几次呢,修学旅行去的地方也离学校很近,所以三奈提议不如大家都请假出来重聚一次!也请了相泽老师……]


他通读了几遍文本,接着在寒夜里抖抖索索着手指把字体硕大的短信页面上滑,上滑,一直到最顶端的黑字再次浮出水面,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在看清前,从背后伸出一只手将他狠狠推了下,绿谷出久手中的小小卡片掉在地上。身后的谁走到他面前,抢先一步拾起来。

“啊,什么啊,废久也能抽到欧尔麦特的啊。” 

这个人像是一下子觉得无趣至极,把卡片抛在半空当中又“哒哒哒”地跑远了。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好不容易抽出的稀有卡片,犹豫间跟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跑去。但他跑得实在太慢了,寂静空间内只听见他气喘吁吁地断续喊着“等等我——”的声音,以及远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小小的绿谷出久攥住小小的卡片,很是力竭,只能半含着眼泪慢慢向前走去。他走过草地,接着是森林,再然后是一条小溪,他看见有谁跌在水里。

“没事吧?”他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面前的人坐在水中,没有说话,神情很是生气的样子,接着开始逐渐长大了。一会像是穿着某个学校的制服,又换成了对于幼童来说有几分夸张的紧身英雄装束,甚至还配套戴上了眼罩,形象一下变得高大可怕起来,最后像是医院里的病员服。他有点害怕,还是忍住胆怯,执着地向前伸着手,声音颤抖。

面前的成年男人咬牙切齿地笑了,不赞一词。他们僵持了很久,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不动,接着溪流停驻了一瞬,开始接受容纳其他分支,像是全世界的河流和全世界的海水,都凭空流淌过来,将整个人间倒灌。水位上涨得很快,它沾湿鞋底,没过男人的脚踝、膝盖和胸口,也同样将绿谷出久包裹其中。对方还在异常生气,眼神恶狠狠紧盯过来,边竖起一根手指好像是在表达什么。就在头顶的金色发丝都完全在水中闪耀时,男人终于伸出了自己的手,合在小小的,孩童的掌心之上。他们共同跌落进漩涡当中,被月光推入水底。


他现在摸到了。不再是藤壶、茗荷或是小瘤。他真真切切的看见并且触碰整个它,手掌贴近滑腻的皮肤,被喷出的雾柱烧灼,熔化成为其中的一段歌声。绿谷出久沉在水中,抓住了这头比房子还大的鲸鱼。

“小胜?”


【送信日期:2027年12月20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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